“老、老癞子……起来吃东西,我带了馒头回来。”“你吃饱,我带你去买药……”躺在地上叫做老癞子的男人,听见这句话艰难转身,露出灰白的一张脸。他胸腔里似乎有个风箱,声音嘶哑绵长,望着小孩手里的东西问:“你哪里来得钱?”小孩支支吾吾,答不上来。老癞子声音陡然尖利,又问:“你哪里来得钱?!”...
时吟被问得一愣。
但很快,她就又回过神来,朝徐长泽笑笑:“没那个兴致,我们先上楼。”
徐长泽仍旧眉眼淡淡,不觉哪里奇怪。
雅间内。
跑堂的上完酒菜后,便关上了房门。
时吟和徐长泽相对而坐,楼下嘈杂的声音被彻底隔绝。
她端起一杯酒,看向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:“长泽不想问我,为何不愿帮那个小孩?”
徐长泽语气分外平静:“不想。”
时吟倒是觉得意外,忍不住提醒徐长泽:“可我们身为天神,职责不就是要挽救世人于水火当中。”
“可方才之事,谁又评得出对错。”
徐长泽依旧淡淡:“你觉得小孩可怜,不过是因为他弱小,但弱小即是他要去偷窃的理由吗?”
“壮汉固然蛮横,所用手段也不讲理,但这能改变他受害的事实吗?”
有时候神的沉默,就是绝对的公正。
徐长泽说完这番话后,就又变回了眉眼冷清的模样。
时吟对他的见解不置可否。
要是放在从前,她定是要一股脑冲上去问其中缘由,再替人主持公道。
但如今她也明白,有些纠葛神也难给其公正。
时吟赶跑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,转眼就见楼下,方才偷窃的小孩被人狠狠丢在了出去。
壮汉随后而出,狠狠朝他啐道:“别让老子在看到你偷钱,赶紧滚!”
话落,小孩就顶着满脸伤,一瘸一拐地朝城东而去
众人纷纷避让,生怕招了晦气。
酒楼当中,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。
时吟看着小孩离去的方向,只撇了撇嘴,正要继续喝酒的时候,耳边忽然传来徐长泽的询问。
“你想跟上去看看吗?”
“什么?”时吟愣了瞬,很快就明白了徐长泽的意思。
跟上这个小孩看看?
从前的徐长泽,不像是有这么多闲心的人。
但时吟还没多问,从怀中掏出几辆碎银放在桌上,随后起身朝徐长泽道:“走吧。”
他既要反常,那她惯着便是。
徐长泽看着时吟眸光微闪,但还是起身捏决带着她跟上了那小孩。
城东破庙。
庙内破败昏暗,屋顶还破了不少洞,前些日子下了雨,在地上积起一池池水洼。
时吟跟徐长泽隐去身形,抬眸瞧见小孩跑到了佛像下的草席边,推搡躺着的流浪汉。
他似是不太会说话,啊啊乱喊着。
“老、老癞子……起来吃东西,我带了馒头回来。”
“你吃饱,我带你去买药……”
躺在地上叫做老癞子的男人,听见这句话艰难转身,露出灰白的一张脸。
他胸腔里似乎有个风箱,声音嘶哑绵长,望着小孩手里的东西问:“你哪里来得钱?”
小孩支支吾吾,答不上来。
老癞子声音陡然尖利,又问:“你哪里来得钱?!”
小孩大抵是被吓到,哭喊着回答了句:“偷的,是我偷的!”
时吟隐身在侧,静静看着这场闹剧。
不过又是一个悲惨的身世,带出一场悲惨的人生。
从前她在司命神君那里看过许多这样的人。
时吟没兴致再看下去,刚想叫徐长泽走,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。
她愣了下,回头看去,就见老癞子从地上爬了起来,狠狠给了小孩一巴掌。
他喑哑的声音犹如鬼泣,近乎咬牙切齿。
“我养你,是叫你学我这点下作手段的吗?!
这次不止是时吟,徐长泽也顿住了脚步。
他们回头,就见小孩被打趴在地上,一动没有动。
而老癞子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,朝着小孩又骂又踹。
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,你去拾破烂捡垃圾都成,那不丢人,但不准去偷去抢……”
“你当你有难处吗?你当为治我痨病去弄这些很像大英雄吗?”
“我告诉你,我就算是病死了,也绝不领你这份情!”
整个破庙里,回荡着老癞子不断的骂声。
也不知过去多久,他才骂累。
他狠狠踹了小孩一脚,啐道:“还嫌这破庙不够脏吗?赶紧给我滚出去!”
一动不动的小孩总算有了反应,在老癞子骂完这句话后,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庙。
时吟跟徐长泽对视一眼,一起跟上。
破庙前。
小孩坐在门槛上,他衣衫褴褛,环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穿着棉衣玩闹的小孩。
时吟也没说话,只是眸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孩。
又是一个捡来的人吗……
她心脏发沉,耳边忽传来徐长泽的声音:“这时你若想给他神的仁慈,很公正。”
时吟还没反应过来,隐身咒就被解开。
坐在门槛上的小孩察觉到动静,转过头来,警觉地看着他们二人:“你们……是谁?”
时吟微怔,很快想出应对的法子:“只是路过,小孩,你怎么坐在这里?”
听到那句路过,小孩就没再搭理他们。
他转头,继续看向那群玩闹的小孩。
时吟并不在意,瞧见他冻得发青的脸,悄悄变化出一套棉衣。
她送到小孩面前,再度开口:“天太冷了,你先穿件衣裳。”
这次,小孩总算有了点反应。
他看着时吟手中的棉衣,片刻后才挤出来一句:“我不要。”
听到这句话,时吟眉头一挑。
她坐到小孩身边,故意挑起话头般:“都冻成这样了,还想逞英雄?”
大概是逞英雄这三个字戳中了小孩痛处,他腾地站起身来,对时吟愤愤解释:“我不是要做什么英雄……是老癞子他看见这些东西,又会说我是偷来的!”
“可是我不明白,为什么我重病时他能去偷东西来救我的命,现在却不让我偷东西救他!”
时吟见他激动,便顺势放缓了语气。
她明知故问:“这是为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!”小孩越说越气。
他面皮涨红:“老癞子从前做乞丐,为了我去做贼,轮到我想帮帮他的时候,他就跟我讲大道理。”
“他不准我跪在被人要饭,说做人要有尊严;不准我去偷去抢,说那样就把我打出门去。他总说不准我活得像他一样,但是那有什么办法?”
“他说他养我不是叫我去做那些的,可我到底要去做什么,才能搞到棉衣跟药钱!”
“老癞子快死了!”
最后这句话落下,破庙里传来一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时吟往里看去,眼角余光瞥见徐长泽依旧满脸平静,好似只是在听一个故事。
她倒是没放在心上,也不期待徐长泽会有什么反应。
神即便仁慈,也是修的无情道。
所以时吟只是转过头,继续问小孩:“你有想过去找份事做吗?”